真正理解了《论语》成书的特点,就知道其中的篇与篇、章与章之间都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就知道《为政》篇何以在首章“为政以德”后接着就谈“诗三百”“思无邪”了
不管你知道《论语》的多少章句,只要你真的理解了其中深蕴的道理,你一定会觉得它们简直就像金子一般珍贵。可别简单地、轻蔑地或不耐烦地以为这只是“一些老练的道德说教”,更不要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是前人的梦呓。《论语》是“六经真义”,是孔子以前数千年中华智慧的沉淀,还经过了孔子以后数千年社会历史的检验。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你每一次读《论语》,它可能都是新的!因为《论语》在讲世道与人心,在谈价值与信念,它指引的是人生的正道。
心中有“道”,脚下有路
人往往会有迷茫的时候,没有了人生目标,简直就像迷途的羔羊,四顾茫然,不知走向哪里。如果在《论语》中寻找答案,孔子开出的良方或许是三个字:志于道。
孔子时常说“志于道”:“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人“志于道”,就不会只专注于生活的琐事,就会做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人;“志于道”就要做有德的人,做有爱心的人,做自觉以诗礼涵养自身的人。
《论语》开篇讲的就是人生价值与信念的大问题。人组成社会,就需要有人来担当、有人来引领,这些人明辨是非、信念坚定,他们就是大人,就是君子,儒学就是培养这样的人。《论语》开篇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其深意讲的是自己的价值信念如果被社会认可、接受、施行,不是令人喜悦吗?接着孔子讲自己的信念有人能理解,不是很快乐吗?即使没人理解也不感到悲观、痛心、愤懑,不是信念坚定的君子吗?
人来到这个世界当然没什么目的性,《论语》提醒年轻人,为了使人生有意义,人必须找出自己生活的意义才好。早期儒家思维的逻辑起点就在于“人禽之别”,思考人类的根本问题。人除了自然生命的意义,就是社会人生的价值。矢志于“道”,人生就有格局、有气象,人生脚步更稳健。孔子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年轻人年富力强,谁也不能断定其将来的成就不如今人。孔子又说:“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人到了四十岁还被人厌恶,这个人也就这样了。何不趁年轻,清醒头脑,看对路子,坚定地走下去!
人有志向,有目标,就有动力。持之以恒,目标就不难实现。我们不仅要聆听孔子的教诲,其实孔子的人生也给我们很好的启迪。他小时候贫贱,但在逆境中奋发。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早早确立了学习和奋发的方向,“志于学”就是“志于道”,这个“学”就是孔子一生的追求。他“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岁达到“知天命”的境界。孔子心中有“道”,为了心中的那个“道”,他追寻了一生,努力了一生!
人道之“正”在于“政”
孔子所处的时代,天下无道,礼崩乐坏。社会乱象丛生,人们行为失范,“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那么,怎样使天下归于正道,使人心归于正途,这正是孔子思考的核心问题。于是,孔子的着眼点落在了“政”上。
打开《论语》,就很容易发现其对于“政”的格外重视。《论语》开篇在总体谈论修身做人的问题之后,接着就是《为政》篇,由此开启了全书为政问题方方面面的讨论。
《论语》为政的精神,通过《孔子家语》也会得到印证。《家语》开篇就是《相鲁》,记述孔子执政于鲁国期间的政绩,首先给人展示了作为“政治家”的形象,显示了孔子卓越的治世才能。孔子说:“人道,政为大。夫政者,正也。君为正,则百姓从而正矣。君之所为,百姓之所从。君不为正,百姓何所从乎?”他直接明了,简直说到根本上了!人道的关键在于政,人道由政而得正。“为政”就是“为正”,人不见“正”,何以端正?
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为政是全部社会系统的提携处、撬动点。当今之世,社会分工更加细密,人们行业不同,各司其职,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宁与发展。所以,人之学与仕不可分离,子夏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仕不离学,学不离仕。学仕一体,互为本末。超凡脱俗固然是一种人生境界,但人们却难以真的超然物外。孔子说,人非鸟兽,故鸟兽不可与同群。人系人,故与之仁。圣人之仁,甚至不以天下无道而弃之。
孔子关于君主身正为范、为政以德的论述很多很多,这都是由于为政者自身“正”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使然。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子欲善而民善”,所以,为政者明白“风行草偃”的道理,为政者本身做好了,社会风气就必然根本好转。于是,有人向孔子问政时,孔子开出了很多的良方,比如以诗书教义、培养正确的信念、忠信踏实、“举直错诸枉”、临民以庄、使民孝慈、“举善而教不能”等等。这些,都是以为政者的“正”为根本的。例如有人问政,孔子说“先之,劳之”,自己先做到勤政,然后再使老百姓勤劳。自己有勤政之劳,加之“无倦”不懈,民众就虽劳不怨。
以正为政则无不正
明白了人道之“正”在于“政”,接着就是如何由“政”而“正”的问题了。从事管理的人思考管理之道,思考怎样才能取得管理的成效,于是,有的徘徊于东方西方之际,有的纠结于德政法治之间。其实,孔子给出的方法简单明了,那就是这个“正”。
孔子儒家强调“正名”,同样也是上行下效的问题。为政在于正名,正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在社会上都具有不同的身份与角色,应该遵守各自的行为规范,履行相应的责任义务。孔子儒家讲“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先君后臣、先父后子强调的是“君”“父”的引领意义。长期以来人们诟病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其实,换个角度理解,其中首先包含“君”与“父”的担当与责任。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孔子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为君、为政者首先“其身正”,才能民知所措,天下有道,社会臻至理想境界。
有人向孔子问政,孔子常说“政者,正也”。孔子认为:“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无论国君还是大臣,都应当发挥表率作用,都要尽力做到“其身正”。为政者本人做好了,百姓就容易受到熏陶,这就是“上行下效”。在古代,“政”与“正”往往通用,这是用音训。政,就是端正。在位者带头端正了,谁敢不端正呢?
为政者要重视教育,是因为教育对于人心之“正”具有关键的意义。“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知识就是力量,力量需要方向,有了人心之正,才智才会发挥积极作用。传统教育格外注重“养正”和“正心”。例如,孔子重视诗教,正如他本人所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就是“归于正”,真正理解了《论语》成书的特点,就知道其中的篇与篇、章与章之间都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就知道《为政》篇何以在首章“为政以德”后接着就谈“诗三百”“思无邪”了。
何谓“正”?看看这个字,《说文》解释得很明白:“一以止。凡正之属皆从正……古文正,从一足。足者,亦止也。”正,从结构上讲,上边是“一”,下部是“足”或“止”,所以有人理解为“守一以止也”。孔子对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孔子还说过“礼本于太一”,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太一是世界或宇宙的本体,天地、阴阳、男女、夫妻、夫子、君臣……这一对一对的“一”都被化生出来。世间的事物都是一个个的“一”,如果处理人际关系,就应该“守一”或“抱一”,坚守一条正道,做到“守一”而“知止”,或“守一以止”,这也就是“正”了。说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也说“以正治国”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容易被外物所“化”。既然“物之感人无穷”,人就不能“好恶无节”。因此,治国要以“正”为标准,这是治国的根本。为政者以“正”引领而“为天下正”,为世人做出示范与导向,则社会的“正”就不难取得了。
作者:孔子研究院院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由他主编、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的《论语诠解》和齐鲁书社出版的《孔子家语通解》,得到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