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甘肃简牍博物馆“简述中国”基本陈列,仿佛推开一道时光之门。曾被古人捧于手中的简牍在柔和灯光下静静陈列,两千年前的驼铃与风沙如在耳畔,一幅生动的边塞生活画卷呈现在眼前。
“简述丝路”展厅内,以长安为起点的千年丝路脉络清晰铺展。自汉代开辟丝路、设河西四郡、据玉门阳关,国家意志便沿着陇东、河西、西域的古道延伸,不仅使东西文明在此交融碰撞,更将西域纳入中原王朝版图,让中央对边疆的管辖落地生根。在这条丝路古道上,悬泉置是西汉敦煌郡下辖九座驿置中最鲜活的“见证者”。它既是传递政令、转送邮件的驿路枢纽,更是接待西域宾客的“大汉国宾馆”。康居、大月氏、乌孙、楼兰的王公贵族与使者,都曾在此歇脚。在存续的四百多年时光里,它与沿途的军事戍堡、烽火台彼此呼应、相互补给,共同守护着边疆安稳。悬泉置遗址出土的大量汉简,为这段历史写下了最详实的注脚,其中《过长罗侯费用簿》尤为珍贵。
甘肃简牍博物馆内展陈
这本由18枚木简组成的账簿,每简长约23厘米、宽约0.8厘米,记录了西汉元康年间长罗侯常惠出使乌孙时的接待细节。常惠曾随苏武一同出使匈奴被困十九年持节不失并留下了“鸿雁传书”的典故,回到汉朝后他四度出使西域,是大汉经略西域的核心人物,《汉书》评价他“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彼时乌孙首领翁归靡上书请求立解忧公主之子元贵靡为王储,并盼与大汉亲上加亲,汉宣帝遂选解忧侄女相夫为公主,命常惠送亲。从时间上看,《过长罗侯费用簿》应正是常惠送相夫公主前往乌孙和亲途经悬泉置时留下的“后勤档案”。
为招待常惠一行384人,悬泉置备下牛、羊、鸡、鱼、酒等丰盛食物,以高规格接待支撑国家“断匈奴右臂”的和亲战略。费用簿上的几处细节引人注意:“入羊五其二羔三大羊”并没有被笼统记作“羊五”,大羊体型大适用于批量接待确保肉量充足,羔羊肉质鲜嫩相对稀缺彰显礼遇,二者用途和价值不同,物资分类精准,记录细致严谨。“以过长罗侯军长吏具”明确标注物资专用于常惠军队与属官,物资用途明确。有意思的是,这本账簿将过往人数、物资数量、接待对象一一列明,却对常惠此行的使命只字未提,汉代驿置不越权探问公务机密的纪律跃然“简”上。这份看似琐碎的账簿,不仅为研究悬泉置的功能和经费物品收支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更成为研究西汉王朝的西域政治,特别是与乌孙关系的重要史料,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透过简牍上的墨迹窥见丝路古道上的生动故事。
汉代传马简
除了细致的饮食记录,悬泉置汉简中关于“传马”这一汉代重要交通工具的记载,同样透露出诸多历史细节。作为开拓疆域的重要战略物资,马在汉代被广泛用于驿传交通、长城防御、军事征战与民族和亲等方面,地位举足轻重,汉政府对马匹的管控与养护因此极为严格。悬泉置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关键驿置,马更是其运转的核心“齿轮”之一。
悬泉汉简对驿置马匹的登记并非简单计数,而是为每匹马建立了详尽的身份档案——传马名籍简,从毛色、专属标识,到齿龄、身高,再到个性化名字,每一项信息都精准勾勒出它的专属身份。更值得关注的是,这种精细化登记是驿置记录所有马匹的常规操作。无论是日常传递公文的普通传马,还是接待重要人物的专用马,都严格遵循同一建档标准。
除了记录马匹身份的传马名籍简,悬泉置还出土了多类与马相关的文书,传马日作簿记录马匹日常工作情况,疾病爰书记载马匹病症与治疗过程,传马病死爰书需详细勘验马匹死亡情况并留存记录,传马骨肉买卖文书则登记马匹骨肉售卖事宜。例如,“骓、牡、左剽、入坐、肥,齿二岁,高三尺一寸,□□□□送日逐王乘至冥安,病死,即与御张乃始、冷定杂诊,马死,毋兵刃木索迹,病死,审证之”,详细记录下这匹传马在参与匈奴日逐王归汉这一改写汉匈关系的重大事件过程中病死。通常来说,面对马匹的死亡,相关人员不仅要详细记录其身份信息、疾病特征、治疗过程,还需三名官吏同时在场见证,确认马匹确系病死,完成这些程序后才能上报郡府,且必须将马的筋、齿、耳等重点部位一并上交作为旁证,从制度上杜绝“挪用公马”的可能。
当我们将历史的刻度放大,简牍上短短几字瞬间沉淀出千钧重量。驿路风沙里疾驰的马蹄、戍边寒夜里滚烫的热血,这些故事里,既有常惠等历史人物与重大事件的深刻交织,也闪耀着无数官吏、驿卒、戍边者一生坚守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