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山西夏县农商银行埝掌支行的客户经理马小武没有回家，开始往副行长兼客户经理乔鹏飞的车上装小礼品，为下村走访做准备。虽然全年揽储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还是习惯走上一圈。“半年干完一年的活，靠的就是走村入户”。马小武介绍，埝掌镇7个村有3000多户人家，只剩个别村几家没跑完。在这个不大的镇上，乔鹏飞的车3年多已经跑了20万公里。

　　上门营销是农商银行的传统，蕴含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背包精神”。从解放初期创建裴介农信社的石学增，到2010年起担任夏县信用联社理事长的冯玉锁，都习惯带着业务员背着挎包上门做存贷款业务，老百姓则亲切地把农信社称作“背包银行”。令人遗憾的是，这一需要常传常新的精神却一度出现断层，农信人从农家常客变成了稀客。这一切，还要从冯玉锁的接班人李荣生讲起。

　　2013年，冯玉锁累倒在岗位上，李荣生接任理事长。在他的手中，夏县农信联社成功改制成为农商银行，综合业绩更是一度排名全省第一。遗憾的是，骄人业绩背后不是支农支小的服务，却是“傍大款”式的营销。农商银行一名老员工讲到，“李董事长的格局特别大，经常讲‘汇通天下’。去总行机关办事很少能见到李董，听说他很少在机关呆，总在外面跑‘大客户’，甚至全国各地到处跑。”

　　粗放经营带来的爆发增长让李荣生有了所谓的“更大底气”，也养成了无人敢质疑的“一霸手”作风。在“6·03专案”里，这样的金融“一霸手”比比皆是。专案组同志介绍，当时全省各级农信社的“一把手”直接掌控人权事权财权，主要违纪违法问题发生在“一把手”期间的就有63%。比如山西农信联社原党委书记崔联会，在未经党委集体研究的情况下，擅自批准引进、调入农信系统正式人员453人；平遥农商银行原董事长王建中，未召开会议研究就私自决定发放贷款。农信系统如此，城商行也不乏同样现象，原大同银行董事长李桦就大搞“一言堂”，一个人代替整个班子作决定，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一把手”变成“一霸手”，不仅催生金融风险，也严重污染本就脆弱的金融政治生态。山西省纪委监委给省农信联社党委发出的纪检监察建议书中，明确指出多数涉案人员同时存在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收送礼品礼金毫无顾忌。

　　上行下效，许多金融单位都被搞得乌烟瘴气，夏县农商银行也没能幸免。当时虽然有竞聘上岗制度，但谁上谁不上都凭李荣生一句话，甚至一般人员也可以直接提任中层正职，连最基本的人事制度都不执行。选拔领导如同儿戏，聘任职工更加随意，几年下来工作较为清闲的总行机关人员越来越多，身处营销一线的基层支行却亟需补充力量。夏县农商银行董事长胡兴国介绍，“我们总行机关现有40多人，以前最多时有100多人，但当时一些网点只有2个柜员，开展正常业务都无法保证，更别提上门服务了。”

　　让员工放下“背包”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对“傍大款”营销的考核激励。客户经理不愿上门营销，对送上门的小客户爱搭不理，一门心思围着大客户做业务拿高提成。农商银行对此不仅没从考核上引导纠正，反而变相给予鼓励。“当时负责放贷的客户经理收入都很高，最多一年有30多万，搞的大家都不想做‘背包客’走村入户了”，胡兴国讲道。

　　整村授信现场会情况。

　　潮起皆是弄潮儿，潮退才知谁裸泳。2017年，李荣生因违规操作被金融监管单位免职，2020年因“6·03专案”被留置，查明存在贪污受贿、违法放贷等问题。一时间，夏县农商银行全行上下人心惶惶，很多人宁肯提前退休也不愿竞聘上岗，大量管理岗位出现人员空缺，15个部门缺6个经理，19个网点有一半都是临时负责人。全行上下连基本的精气神都没有，更别提“背包精神”了。

　　反腐驱邪，正风治病。“6·03专案”启动不久，山西省就着手净化金融政治生态，向金融单位提出深化以案促改、完善金融治理的建议，推动各单位开展重建重塑。从反腐入手，各单位迅速开展问题线索大起底，努力实现问题线索清仓见底和动态清零。充分利用案件资源，普遍开展了多轮次、多层级、全覆盖的警示教育，引导金融队伍吸取教训、提振精神。同时，针对案件暴露出的问题，省纪委监委督促各金融单位开展了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选人用人不正之风、违规投融资贷款、领导干部违规入股企业问题等四个专项治理。

　　“开展专项治理不仅是查问题，更是补漏洞”。省联社党委书记、理事长王亚介绍，在开展选人用人不正之风专项治理过程中，他们对人事制度进行了全方位重构重建，比如针对随意提拔问题，规定员工从事2个岗位以上工作才可以竞聘副职，副职干满2年才可以提正职，正职干满3年才能竞聘高管。山西银行则探索构建“干部能上能下、员工能进能出、薪酬能高能低”机制，共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61人，推动人力资源向基层倾斜，实现全行上下的“脱胎换骨”。

　　“案子查得实，建议就提得准，问题才改得深。”胡兴国介绍，作为老农信人，他真切感到专案整改触及农信系统方方面面，并且特别有针对性。“就拿我来说，作为董事长不得分管人财贷等具体业务。整改后省联社作出明确规定，以此防止‘一言堂’问题再次发生。”

　　伴随不良资产不断化解、银行营收节节攀升，山西金融领域政治生态逐渐有了明显变化，各单位的整改也从“推着改”变成了“主动治”。夏县农商银行在认真做好“规定动作”的基础上，还在考核、服务、合规、企业文化等方面下了很大力气，推动考核奖励向新客户、小客户倾斜，每个月给员工过集体生日，设立董事长接待日，“一对一”倾听基层员工所思所想、所苦所惑，以此增强队伍凝聚力和战斗力。2022年9月，夏县农商银行再次组织中层竞聘，立刻有了5∶1的报名比例，一次性补齐了中层“空缺”。

　　地有精神土生金，人有精神难变易。多方激励下，曾被束之高阁的“背包”重新上身了。今年前3个月，夏县农商银行小微贷款中心的贷款余额就增加了4000多万。“他们和我们一样，面对的都是小微客户，都是一家一家跑下来的。”马小武介绍，几年下来，全镇7个村都跑遍了，6成以上农户家的情况都清清楚楚，谁家孩子过几个月打工回来可能存钱，谁家厂子马上要扩大生产需要追加贷款等等，他们肚子里都有本账。

　　“给老百姓提供服务，讲的是以心换心。我们农信人不仅办存贷款，还帮出行不便的老百姓买东西收邮件。”马小武介绍，现在群众遇到难题时，我们也会帮忙支招出主意，把他们的事当自家的事办。“要说不累是假的，肯定不像跑大客户那么方便。但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好处，我们的整村授信已经开通三分之一，使用的农户没有一家违约的，风险比以前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