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交过了说明材料,讲清了情况,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里?”2022年5月13日傍晚,在去往留置点的路上,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卫生健康委员会原党委书记、主任桑青急于向办案人员了解自己的处境。他的内心既震惊又慌乱,一边快速回想着订立攻守同盟时与行贿人约定好的说辞,一边暗暗祈祷此前种种违纪违法行为能够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调查的深入,桑青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曾经让他感到骄傲和得意的瞬间,如今给他带来的却是无尽悔恨与痛苦。2023年3月29日,因犯贪污罪、受贿罪,桑青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70万元。
认为当官就是捞好处,公家便宜不占白不占
在同事和下属眼中,桑青担任县卫健委(原县计生委、县卫计委)主任的10年间,最让人气愤的事莫过于贪占国家资金。党的十八大后,县里要求严格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规范管理“三公”经费,取缔单位“小金库”或灰色收入。桑青表面上严格执行上级要求,背地里却打起专项资金的主意,以招待、走访费用在单位不好支出为借口,通过关系较好的乡镇,将部分计划生育、公共卫生等专项资金套出后,实际上大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桑青出任县计生委主任时,正值党的十八大召开。那时他不仅没有严格自我约束,反而暗暗‘叫屈’——之前可以大吃大喝、大手大脚用钱的时候,自己在所谓‘清水衙门’;等到了资金充足的部门,有钱却不能随意使用。”办案人员介绍,正是因为带着“占公家便宜”“随意支配公款”的目的,桑青担任“一把手”期间始终没有将制度规定当回事,反而自我说服只要工作上不出差错,单位的钱“拿点、占点也没什么”,在疫情防控期间,甚至连防疫专项资金也不放过。
随着2015年县计生委与卫生局合并成立县卫计委(2019年改为县卫健委),桑青手中掌握的审批权也越来越大,特别是乡镇卫生院设备采购等事项,使得他成为医疗设备商“围猎”的重点对象。有同事清晰地记得,桑青曾想借着计生委与卫生局合并的改革契机规范管理,禁止干部从医药公司拿回扣。但是规矩约束了别人,自己却将好处费视为领导干部“来钱的渠道”。“贪念太深了,意志不坚定,见钱就想要。”桑青对记者说,2015年他第一次收到医药公司老板张某某递来的13万元后,紧张得立刻放在保险柜里,虽然知道这个钱不该拿,“但钱拿在手里,就是不舍得退回去”。
占用的国家资金和受贿所得的钱款,桑青主要用于个人消费和家庭开支。与桑青熟识的人告诉记者,在任期间桑青很享受商人老板带他到高端商场购物、到高档酒店消费享乐,朋友或下属不断送来的名牌烟酒也让他十分满足。如果自己花钱他反而不舍得,其违纪违法所得的款项主要用于在南昌、九江、都昌等地购买房产,进而投资盈利。
在桑青看来,“做官是一条发财致富的好途径”,当领导干部就应该有人围着捧着、送钱送礼。事实上,这种错误的认识早在他刚参加工作时就形成了。1990年,时任县档案局科员的桑青被县委抽调参加专项工作组,下乡驻村布置粮食生产等任务。当时,桑青关注最多的不是群众的事,而是“做干部的好处”。看到领导干部下乡坐车都不用花自己的钱,桑青心生羡慕,产生了“当官就能给自己捞好处”“这是干部的福利待遇”等想法。
在这种扭曲金钱观的驱使下,明知纪法红线,桑青依然通过各种方式占公家的便宜,心中想着钱总是再多一点会更好。临近退出领导职务的几年间,桑青越发肆无忌惮,他两次以儿子名义在医疗公司投资入股,与此同时不仅继续套取专项资金,他人请托办事的礼品礼金也来者不拒,还安排个别乡镇卫生院每年为其购买购物卡和高档白酒,授意管理服务对象在九江、都昌的酒店办理高额储值卡,计划退居二线后仍然享受 “领导待遇”。
审查调查显示,2012年至2022年,桑青累计非法占有国家资金106万余元,并利用职务便利在医疗设备采购、人事调整、工作调动、工程项目、行政审批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单独或伙同他人非法收受财物共计377万余元。
组织的话听不进,把“大师”的卦当慰藉
在与桑青关系密切的涉案人之中,会打卦的“风水大师”刘某显得尤为特殊。刘某是桑青的远房亲戚,两人以“老表”相称,不仅生活里多有来往,刘某还主动介绍医疗设备商给桑青认识,牵线搭桥后再共同分赃。对桑青来说,刘某是他寻找心理寄托的重要渠道,他有事没事就找刘某算一卦,一方面祈求官运发达,另一方面寄希望于“大师”保佑其逢凶化吉、“平安落地”。
有干部回忆称,桑青资历老,担任县直单位“一把手”时间较长,曾是副县级岗位的有力竞争人选,但一直没有得到提拔。2015年,县卫计委成立后,桑青作为全市唯一一个出任卫计委“一把手”的原计生委主任,感到可能未来官运顺利,便请刘某到县卫计委大楼来“看风水”,办公桌椅的摆放方向、室内挂画的内容都由刘某算卦而定。为了祈求职位更进一步,桑青还听从刘某建议,在办公楼大厅摆放了一个“一帆风顺”的帆船摆件。但由于帆船摆件太过显眼,单位同事议论纷纷,桑青不得已将其挪放到接待室之内。
办案人员介绍,自2018年起,市纪委和县纪委陆续接到关于桑青在县卫健系统人事调整、违规插手药品和设备采购等方面问题的信访举报,几次进行函询并找桑青本人谈话,桑青均予以否认,暗地里找到涉事相关人员串通说辞。在此期间,桑青不间断地找到刘某算卦,都得到了“没有大事”的回答。看到组织在几次谈话函询后都没有再找自己,桑青以为是“大师”算卦准,此后愈发相信刘某的“预言”,并将刘某送来的一张“护身符”长期带在身边,保佑平安。
2021年4月,当地医药公司老板张某某因涉黑涉恶案件被公安机关逮捕,桑青和下属共同收受医药公司回扣等问题渐渐浮出水面。面对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桑青仍然心存侥幸,不主动向组织说明问题,还多次与共同违法人员串供,订立攻守同盟,对抗组织审查,一口咬定收受医药公司回扣是用于单位餐费、烟酒开支。2022年,即使关注到县里几个官员落马,在反腐败高压态势之下,桑青依然没有警醒,反而越来越相信“大师”的“预言”,从封建迷信中寻求心理寄托,以为自身问题不会暴露。
被留置前几天,桑青曾主动到县纪委交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相关情况,与此同时他还约“大师”刘某见面算卦,预估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处。“大师”的一句“没什么事,只是有点麻烦”,让他在留置之初还梗着脖子让办案人员讲清楚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遇事就卜、从封建迷信中寻求心理安慰充分反映出桑青身为一名共产党员理想信念根基不稳、党性修养不深不牢,以致精神空虚、思想脱缰,沉浸在虚幻的想象之中。“要是心中无法纪,再有能耐的‘大师’也救不了我。组织一次次给我机会,我哪怕能抓住其中任何一次,都不会酿成今天的大错!”桑青边摇头边悔恨地说。
很懂“人情世故”,背后折射的是肆意支配权力的洋洋自得
无论是领导还是下属,都提到桑青在工作上勤奋努力、肯下力气。尽管此前从未接触过医疗卫生领域的工作,但担任县卫健委主任以来,桑青做事思路清晰,各方面工作也颇有成效,从一个卫健领域的外行人渐渐成长为行家里手。疫情防控期间,桑青坚持冲在最前线,确保各项防控措施落实落地。不过,2017年兼任县卫健委党委书记一职后,桑青眼中只有主任的岗位,而忘了书记的角色,“一岗双责”基本没有落实到位。
用桑青自己的话来说,任职医疗卫生系统“一把手”的10年,就是“用权任性”的10年。原计生委不仅经费数额大,而且掌握着计生考核的指挥棒,在县直单位里有较大话语权;县卫健委业务摊子更大、管理的部门更多、资金也更充足。县内其他部门或熟人朋友打招呼找桑青要点钱、办点事,只要能安排、能操作,桑青都会满口答应,资金则直接拨付到指定乡镇或村再套出使用。有了权力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给人办事才显示自己有能力,这让桑青感到十分有地位、有面子。
对权力的支配让桑青感到骄傲和得意,更突出体现在卫健系统人事工作方面。2015年,县卫生局和县计生委合并后,管理县直4家公立医院、3个卫生单位和24个乡镇卫生院。全县2000多名医务人员的人事调动,都要桑青审批。按照县里的任职规定,乡镇医务人员进城,必须满足在乡镇卫生院服务满5年、逢进必考、县长签批三条原则方可选调。然而,人事工作方面,桑青既想展示自己有权力、能用权力,面对他人请托又抹不开面子拒绝,还想到处做人情。他不顾人事工作规定,以跟班学习的名义变相将近百名乡镇卫生院人员借调进县城工作,但基本都有借无还,有的借调时间长达六七年之久。一些乡镇卫生院负责人抱怨称,借调走的人员仍占用原单位编制,保证工作运转聘用临时人员又会增加卫生院经费负担。
采访期间,桑青多次低头掩面,无奈地说道,那时不仅找他托关系、走后门违规借调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单位一些下属看到他破坏规则,也不再遵守岗位职责认真工作,如果调整不到期待的岗位,就干脆躺平不干,让他一度要管管不动、想管管不了。“桑青被查处前,当地医疗卫生系统干部普遍认为,通过工作表现获得组织的认可是不可能的,工作岗位调动、提拔都必须找领导送钱送礼,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县卫健系统人事工作陷入混乱、医疗卫生队伍人心浮动、不良风气长期盛行。”办案人员说道。
相较业务工作,本单位和县卫健系统的党建工作被桑青搁置一旁,他时常以工作繁忙为由,既没有重视也没有按照组织要求规范开展。重大决策事项如医疗机构设备采购、设施建设等,桑青往往不经充分酝酿和集体决策,一个人说了算,逐渐从“一把手”发展成了“一霸手”。在同事的印象里,他还经常以各种理由不参加“三会一课”,给干部上廉政党课也是办公室写了稿子对着念,全面从严治党主体责任基本没有落实。
审查调查期间,办案人员感到,“党的十八大后,各单位各部门本应着重加强党建工作,桑青反而带头破坏党纪国法,主动营造管党治党宽松软的氛围,导致整个系统上行下效、乌烟瘴气”。桑青接受审查调查的同一年,县人民医院原院长黄友柏、县原计生委法监股负责人程茂林两人均被立案查处,充分暴露出在桑青的恶劣影响下,县卫健系统党的建设缺失、全面从严治党不力等问题。
在县卫健委主任岗位上时间越长,桑青越感到自己有功劳、有苦劳、有成绩,更加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越发得意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身份和面子。殊不知,10年间的任性和放纵,最终要用未来十余年的牢狱生活来一一抵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