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创作了《白鹿原》《生命之雨》等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不少作品获得了各类奖项及读者好评,但他总是那样低调随和,诚恳质朴,几乎没有听到父亲说过什么张扬的诳语大话
所谓家风,大约就是指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家族的风气,而每个家庭或家族的风气,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父辈的影响。
记得我小时候,父亲在简陋的桌案侧贴了一张自己用毛笔写的两个字“勤耕”。那时我已识字,但还年幼,这两个字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念来念去,仍不甚解其意,便问父亲:爸,你写这两个字啥意思嘛?父亲笑呵呵地对我说:“意思就是每天不睡懒觉,读书写作业……呵呵呵……”想想父亲每天伏案读书写作的身影,那时的我觉得对于这个解释完全明白了。无论任何人,何种职业,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都要靠自己扎扎实实的辛苦付出去实现理想,而投机取巧耍奸溜滑要不得。父亲在笔耕,父亲的父亲在犁耕,而作为小学生的我多读书认真学习获取知识就是我的耕耘。想想父亲的一生,确是这两个字的写照,用一支笔劳作在自己文学理想的圣地上,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父亲经历过物质生活上的窘迫困苦,尤其在他读中学时期,最为困难的时候,祖父倾其所有仍无力支付两个同时上中学的孩子的学费,父亲不得已休了一年学,可以说父亲的命运因此而改变,这件事带给父亲的影响和遗憾是刻骨铭心的。尽管如此,父亲仍对物质保持着豁达与平常之心。在物质富足的日子里,对需要接济帮助的亲戚朋友慷慨解囊相助,自己却仍然不改变朴素的消费习惯,衣食住行从不追求奢华铺排,简单舒适就好。当我总想按照自己的审美与喜好“包装”父亲或者提供给他一些我认为的享受的时候,他就会说:“我不习惯这个,物质是为人服务的,不要为物所累……”
父亲教育我们做个诚实守信的人,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已成习惯形成品质。与人交往真诚相见,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会履行,并且有着很强的时间观念,与人相约总是按时或提前到达。常会听到他叮咛家人或者单位工作人员,记得提醒他某日某时间参加什么事,把路上可能堵车的时间都要考虑到。记得有一次,有个什么活动,组织方通过与我联系邀请父亲出席,当时父亲因为一个客观原因不能参加,便让我答复一下对方。我觉得父亲说的理由不够充分漂亮,便说:“那我这样说吧……”不等我说完,父亲便打断了我:“不用,就按我说的,咱不说谎话!”当时,我除了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惭愧,更是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又增加了几分。父亲就是怀有这样的赤子之心,即使有人觉得在当今这个社会里显得天真,他也不曾改变。
父亲总是那样的低调随和,诚恳质朴,几乎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张扬的诳语大话,对文学始终如圣徒一般的虔诚。父亲一生创作了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不少作品获得了各类奖项及读者的好评。尤其是他的《白鹿原》,评论普遍认为,把这部作品放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大格局里考量,无论就其思想容量还是审美境界而言,都有其独特的、无可取代的地位。这部作品为他赢来很高的赞誉,也为他吸引来天南地北无以计数的“粉丝”。父亲面对这些赞誉总能淡然处之,坚定地认为作家是拿作品与世界对话的,企望依靠非文学的因素达到文学的目的是不可能的。读者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更重。至今我的脑海里仍时时浮现出父亲在一些场合一丝不苟地为读者签名的专注神态。
父亲很少用说教的方式要求规范我们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着家人,春雨般润物无声,滋润着我们的心灵。如今,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对我们的教导和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我们在自己的工作生活中,能够认认真真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作者:太白文艺出版社版权资源管理部主任。其父陈忠实,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